6. 齐韵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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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巴掌落到我脸上那一刻，我清晰的感觉到属于我的时间停止了。我有些恐惧，我担心我的时间再也不会生长，再也不会流转下去。我害怕，我害怕在人群中只有我的时间是不流转的。”孙敏雯依旧闭着眼睛，我没有办法看到她的瞳孔，我的目光只能停在她不断清颤的睫毛。在人声鼎沸的教室里，在嬉笑打闹的课堂中，只有我们这个靠窗的角落在假装我们团聚在一样的氛围里。孙敏雯的睫毛轻颤如同坠入蛛网中已然挣扎的筋疲力尽的蜜蜂，如同被灯盏里烛火烧焦的飞蛾，她倾吐着她的不快乐，不快乐是由生活中的细小搭建。我们都明白，人群喜欢攀比，我们的痛苦总是在被攀比。我们的弱幼的痛苦在庞大的痛苦映衬下显得不值一提。在棋牌桌前痛苦像扑克牌样被一张一张打在牌桌，总会有大的痛苦压住小的痛苦。痛苦一层一层往上摞，最下面的痛苦被搅乱在牌堆之中，淡出人们的大脑和视野。世界变成一个等量的容杯，关于痛苦的溶液，人们只能看到最上层的刻度线。没有考到一次好成绩和没有找到一份好工作总是被放在一起比较，仿佛所有人都住在同一个容杯里，所控制的和未控制的变量完全相等。孙敏雯打了一个比喻，她说她像一个穿着满身破洞麻衣的乞丐，蹲坐在象征繁荣的摩天大楼之前，她的身体上流满了脓疮的黄脓，她蜷缩着，没有人为她停留下来，她已经病入膏肓，周围的看客却在指责她的四肢健全。没有力气了，我的力气每时每刻都会从身体里流失，将有一个巨大的章鱼触手搭在身上，从吸盘中吸掉我的所有力气。”

容浸在所有未长大的时刻里，孙敏雯的情感都是不被重视的。我和齐韵妮把这种境况叫做“木偶人境况”。齐韵妮说，木偶人时刻被牵引着扮演各种角色，在幕布之前，观众会为了木偶人手舞足蹈，但实质上在后台是由人在牵引着丝线，木偶人表达的想法实际上是牵线人的想法，木偶人的喜怒哀乐，实际上是牵线人的喜怒哀乐，木偶人看似是在演绎自己的故事，实际上它本身并没有什么故事。

在某种层面上，我承认齐韵妮比我聪明的多，我认为她能看到事情的本质。每次当她滔滔不绝之后，我都会化身为粉丝团的小迷妹对她进行疯狂吹捧。我总能在她洋洋自得之时成功的宰掉她一顿饭。这可不是趁火打劫，我们双方都很开心，再说好朋友谈钱多伤感情，天知道，齐韵妮结账饭钱的时候有多么帅气，比她平时装酷耍帅扮cosplay的时候帅多了。

剧场落幕，木偶人孤单的躺在装饰盒内，牵线的人心满意足的回味自己的精彩表演带来的满堂贺彩。孙敏雯陷入了无限的纠结之中，她睁开眼睛时面容平静。教室里同学们因为打闹而散发出来的热气直扑我的面门，窗外鸣蝉趴在翠绿的树冠下吱吱的叫着，阳光穿透水杯折射出一道浅浅的三色彩虹，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纸飞机插到了前排不受吵闹影响持续呼呼大睡的齐韵妮的发间，黄鹂从教室的另一侧传来克制的放肆大笑。

孙敏雯犹豫的开口，看向我的目光充满祈求和无措，她说:“对你讲了这么多，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啊？除了这些，他们还是挺爱我的，毕竟我现在坐到了这里，也平平安安活到长大。在我老家有一户小女孩，连初中都不上学了，现在已经和人家定亲了……”

我们周边县城有一处地方，沿着古时习俗，订婚结婚总是特别早。哪里的人一般都是先订婚和结婚，等到过了法定结婚年龄再去补证，也因为这样的习俗，我，齐韵妮，黄鹂曾煞有介事地围坐在我很喜欢的一家东北麻辣香锅店内对他们那里流行的结婚年纪瞠目结舌。诚然，我们三个并不是网络上声势浩大的不婚主义者，相反，我们对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显得十分期待。老实讲，这个年纪很奇怪，一边憧憬着纯粹的高洁感情，一边又对着伤感文字段落悲春伤秋的感同身受，相信世间根本没有真爱，全部都是无聊至极，糟糕透顶的利益。利益！利益！你这个混蛋东西最好离情感远一点，或者立刻在地球上死掉。我不喜欢马克用利益把所有的一切包容起来，马克曾经挤进我们小姐妹间的茶话会坐实了他妇女之友的名声。他在茶话会上为“利益”叫屈喊冤，马克不认为利益是绝对坏的东西。在他的眼中，对于一切都并没有好坏之分。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有那么一丁点的道理，他说如果为自己谋取利益就叫谋私利，可如果为了一个家庭，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乃至全人类谋求利益，就不叫自私自利，叫做大仁、大义和大爱。但是……我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假装茶水的白开水，我对马克说，你无法确认嘴里说这种话的人是不是真的这样做了，很多人打着大仁大爱的旗帜只是为了谋取自己的欲望，他们的眼睛里小到只可以装得下一个人。马克对此哑口无声，我承认我对马克说的这番话是气血上涌，来自于我没有成功遏制住的自己的好胜心。然而遍地铺就的事实让我胜利的取了巧，谁都没有看出我真实的意图，茶话会小组的全部成员都认为我在理智冷静的分析问题——除了齐韵妮。这个狗东西冲我勾起一侧唇角，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戏谑。我又喝了一口水，偏过脸去不去看她——嗯……有一个能轻易看穿你意图的好朋友有时还挺让人心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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