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以花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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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纤纤将最后一只鸟送出窗外后，离开窗边，明眸似是不经意地看到了那些零散搭落在屋里各个地方的细小的绒毛。

她略略思忖，食指探出，就像轻触水面一般地点于桌上，一阵微不可见的震颤宛若水波纹，直从桌面蔓延到地上，此时水晶瓶中的水也因震动而晃荡拉扯起来，但没有一滴水溅出瓶外，倒是那些细碎的鸟绒则早已高高被振起，然后随着尹纤纤手掌在空中划波的动，逐渐汇聚起来。

就在那些细羽刚要拢一堆时，尹纤纤忽然一愣，立刻收回手，那些原聚在一起的细羽便没有支撑一般顿时四散飘落，好似一场悠悠扬扬的雨。

她转身走向门边，挥开飘落下的羽绒，重新挂起那柔和而无害的笑，然后挑起门帘看向店里。

这一看，使她微微有些怔愣。她但知道有人来了，却不知道来者是他。

此时这个好久不来正常客人的花铺里站着一位白衣人，在一片姹紫嫣红中，他的白衣衫实在是惹眼极了，就像是黑夜里无意中照进来的月光。他侧对着尹纤纤，微微弯腰，轻嗅一簇开在陶瓶中的梨花。从尹纤纤这个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见他含着温和笑意的嘴角。

白衣人察觉到她的视线，直起身，转过来对她抱以一笑，温声道:“打扰了，在下花满楼，就住在对面那百花楼中。早就知道这儿开了一家花铺，却总错过，今日知道老板回来，趁着雨停，花某便就闻香而来了。”

他的言语声音倒是同他这人一样，温润如泽。

尹纤纤微微抿唇，对他一笑，她自然知道他是谁。每次尹纤纤回到花铺都会下意识去看看坐在二楼饮茶的他。

说也奇怪，他们做了许多天的对门邻居，但今天却是他们第一次交谈。

不过，交谈虽是第一次，交流却不是第一次了。

尹纤纤刚搬来的时候，花满楼托人送来过一个花瓣口的白釉瓷花瓶，以贺她乔迁开张之喜，很好地向她展示了来自邻居的友善。做为感谢，她也回赠了一篮鲜花。只是那时候，花满楼有事先出门了，尹纤纤去送花的时候并未瞧见他。

后来，花满楼倒是回来了，但是尹纤纤却总是在外处理各种事，难得回花铺一趟。两人的交流便只限于尹纤纤出门和回来看向坐在二楼的花满楼时，察觉到她视线的花满楼对她的微微颔首。

尹纤纤原以为这种交流或许将一直持续下去，是以花满楼此时的到访不得不让尹纤纤有些惊讶。

惊讶之后，近距离地观察下，花满楼倒如她以前所猜想的那般谦谦有礼，如温和，于是尹纤纤心底倒少了些陌生，多了些熟悉。

她不由柔声道：“花公子光临，自是纤纤的荣幸。”

说完，她看了看那被先前一个客人弄的又脏又湿的地，又看看花满楼干净得发亮的白衫，颇为不好意思道:“真是惭愧，我尚未来的及打扫，公子就来了，小店鄙陋，没什么好招待的，还请公子稍等，我去沏壶茶来。”

花满楼微笑道：“纤纤姑娘客气了。”

尹纤纤也报之一笑，然后退去里屋楼上备茶和茶歇。

她倒是不知道花满楼为何而来，但花满楼毕竟是她的邻居，她自然不能像对寻常客人那样对他。

虽然她也没有“寻常”的客人……

这样一想，还真是有些令人丧气呢。

不过，这倒又多了一个好好招待花满楼的理由——不求杀人而来花铺的客人真的太少了。

等她端着茶盘回来时，花满楼已经不再欣赏梨花，转而站在店中唯一一株养在盆里的山茶前。

那茶花约一人高，叶子油亮亮的，整株茶树只开着十八朵花儿，但那十八朵花的颜色全然不同，红的有胭脂红、夕阳红、女儿红……紫的有星夜紫、丁香紫、水晶紫……更别提还有粉与白了。这些花的颜色没有半分混杂，形状也不尽相同，它们娇嫩微蜷的的花瓣边儿就像少女的唇瓣，别样妩媚，散发着一种清淡的香。

尹纤纤将托盘放在桌上，边倒茶边笑道：“现在才三月初，刚及冰雪消融早春时节，花儿倒还不是最多的时候。桃李之花本该在江南拔得头筹，不过今年比往年春日要冷些，是以桃花现在并不浓烈，反倒这山茶被雪覆过后显得格外娇嫩。”

花满楼听后，微笑点点头，随后温和道：“很香，大理的‘十八学士’，名不虚传。”

尹纤纤闻言，微微吃了一惊，随后她又不动声色地掩下了这惊讶，但笑道：“公子见多识广。”

花满楼摇头说：“哪说得上见多识广，不过同为爱花人罢了。只是我比不上姑娘，能从大理带来这天下极品，又将它养的这样好。”

被懂花人所赞扬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尹纤纤自搬来这里到现在，还没有哪个人真心实意夸过她的花，如今听到花满楼的话，她高兴之余，忍不住在花满楼面前多感叹了几句：“若非将这花剪下插瓶会破坏其特别之处，我倒还真的不敢伺候这土里的主子，又何况是有这样盛名的大学士？所幸有大理懂花的朋友相帮，这才一路平安无事地将它带来，好生供着。如今花开得好，又有人来有人懂，倒不至于由它顾影自怜，我与它都高兴的紧了。”

尹纤纤的话看似无奈，但其中又不乏风趣之处，并暗含对花满楼到来的喜悦之意，成功惹笑了花满楼，他不由叹道：“和纤纤姑娘说话着实是让人开心的一件事。”

尹纤纤承了花满楼的夸赞，然后将茶递给花满楼，但道:“公子请喝茶。”

花满楼接过后道了声谢，轻轻一嗅，随后微笑：“这清香倒是十分别致，不似寻常茶叶，想来是以花入茶，只是不知是何花茶？”

“自八桂摘的金花茶。”

花满楼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后笑意越深:“我知晓桂地深山老林之处，生着独一无二的金花茶，但因桂地遥遥，花茶长于古木丛生之所，寻常人难以寻得摘得，是以只能心中念念，未料今日却在纤纤姑娘这得以一偿所愿。”

尹纤纤听后，不由被勾起当初找花的经历，叹道:“若非有当地瑶族姐妹带路，翻山攀树去寻，我哪能在峻岭之中找得这皇后之姿的花来？”

花满楼闻言，脸上生好奇之意，他沉吟片刻，随后忍不住问道:“皇后之姿何解？我虽自书中读到此花，但一直无缘得见，书中寥寥几语也无法说清花貌如何，但知它为黄色罢了。”

尹纤纤闻言，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不由微微一愣，略有迷茫地看向花满楼。

此时的花满楼依旧微笑着“瞧”着她。那样好看又清澈的眼睛也该看那人间绝美之景，可惜他的眼是放空的。

曾经尹纤纤以为他只是习惯发呆，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往他失明的方向猜测，因为她从未见过哪个盲人行动那样自如，微笑那样自得，更别说这个盲人还总是坐在花的边上“看”了。

但尹纤纤终归是尹纤纤，几月前她终是发现花满楼双目的确不能视物，也因此借了般若殿知道，那都是因为花满楼七岁那年的一场病才导致他再也见不到光明。

察觉到尹纤纤沉默，花满楼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尹纤纤顿了顿，脑海中闪过许多，随后用与先前一样的语气快活又自然地说道：“我在想该如何描述那金花茶。”

花满楼露了一个微笑：“原是如此，那请姑娘慢慢想，不必理会我，我很喜欢听纤纤姑娘的介绍。”

他的声音很平和，也很温柔，面对这样的人，无端生出同情之心的话就太冒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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