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十五年,立冬。

洞庭湖畔川峰逶迤,雪落山巅。正是用炭火的季节,收割将过了一俩月后,近林而居的庄户人家便忙起了新生计——天气渐冷,城里的大户们开始屯炭了。

因此这些日子里,天不亮,那高山上的小径里便有了零零星星走动的背炭货郎。他们翻过高不可攀的山,前后上下百十里,只为赶到县城将一筐筐炭卖给那收炭的贩子换点银钱添冬,若是排在前头,或可卖个好价钱。

而这一日的行列中也有了一对母子。那母亲身着破旧的厚裳,头缠一方从襦子上剪下来的花巾,身背一筐半人高的炭筐子,上头盖着布,一双有力的腿在山间熟练的上下攀登;她身旁的瘦弱少年瞧着不过七八岁,背后却也是满满一筐,他背得吃力,但仍然亦步亦趋跟着那妇人。穷人家的孩子不惜命,能弄来钱便是个活头,那么背上百八十斤的炭更是不在话下。

母子二人一路赶着,终是在日头落下前到了县城。

收货的木板房里人并不多。叼着烟锅的贩子跟伙计一起将那炭按着大小树种分开摞好了后,亦是弄得灰头土脸,他狠狠拔了好几口烟嘴,才缓过了神。

他弹弹身上的烟丝,斜着眼瞧着门口站着的那母子俩,“哟!今儿来得晚,不收了!”

“爷,您行行好吧,咱娘俩脚皮子磨破了,我儿子摔下了山,走不快,这才来得晚的!”妇人红着面堆了个笑,嘴唇却瞥向了下头,一笑一哭聚在同张面上,是穷人家的无措与低贱。

她身旁的少年却是沉默寡言。少年模样生得好,面上身上虽是灰扑扑,但也遮不住一双清亮的眸子把屋子里瞧了个遍。

“你这儿子不错!”烟锅袋打量了瘦弱少年身后的那个筐子,竟不比他娘的那一筐轻,“嘶,大冬天的,我说你家老爷们儿呢?怎地叫个女的叫个娃子出来跑活!”

“爷们病得下不来床了!咱们是从北边赶来的,问了许多家,铺子小的也都收满了!”她说着,将身后的筐子往前挪了挪,少年亦是快步上前。

她咬着牙,颇有些吃力,却仍然笑着:“也就您家瞧着更旺相,想着不差咱这百八十斤的呢!”这死皮赖脸的爽利并不惹人厌烦。

“罢了罢了,”烟锅袋敲了敲桌子,到底起了身,“咱也就是个跑货的!都是混口饭吃,不多说了!我就当做个好事,收了你这炭!”

妇人连连道谢。

“可我话说在前头,我这儿是给南边供的!这湖边水汽可重,恁娘俩上山下地的,林子里钻了不老少泥巴路吧?”说着从那筐里取出了一块炭掂了掂,闻了闻,“瞧,湿的。”

又笑了笑,看向那少年,“小子,你别是方才摔跟头摔进了水里头了,沾了水的炭可好压了我的称咯?”

妇人一愣,显然没料到他在这处等着。

少年道:“我这是大枝,盖着棉布,吸不了多少水,都在表皮。”

他当然是没摔跤的,他娘那样说,为得是叫人家收了他们的。可商贾之人向来奸狡,递出去的话,也正好成了压价的把柄。

烟锅袋拿着炭去炉子边一烤,黑黑的炭面上果然析出了粒粒细细的水汽。他用手一撮,“你瞧,这也不少咯!这不成,得叫他们再烤了才上称!”

妇人上前一瞧,急得辩白:“爷,谁家炭没点子水哦!咱这是大枝啊!烤也烤不出来多少的!您就松松口吧,给我这孩儿做件衣裳!”儿子这两年个子蹿得快,原先七拼八凑的衣裳边缘已是烂得接无可接,于是便想着卖些炭换些新布,再给他爹买些须子参补补。

天气冷,少年紧了紧袖子处的豁口,又瞧了屋中伙计一眼,道:“你走南边,是去哪个南边?”

他声量不大,但一开口,不知怎得却叫那伙计下意识回了他:“去潭州的!”

少年道:“一路南行要过湖渡江,只怕是更重才对,你这屋里每袋都不一样,若都要烤出水分,岂非三五日结不了工钱?”

烟锅袋面色顿时不大好看。“我乐意,干你什么事!总不能你们的水多,来叫我亏了本收摊吧?那我可不要了!”说着连连摆手要收门板子,“走吧走吧!”

妇人面色急赤,拉着了他:“爷,您行行好,发发慈悲吧!我们娘俩这一路就赶这一趟,家里头还有个病人呢!”

又拉了少年扒开他的衣裳,那灰白瘦弱的肩背上是肩带勒出的紫青印痕,“您瞧我这孩儿,身上勒得这般,卖的炭钱还抵不上个药水钱,日子可要怎么过哟!”说着便带了哭腔。

烟锅袋冷笑一声:“这天下比你们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怎得,我这口一松,便是要在我兜里吃干抹净了?”

妇人听闻,身子一垮,便簌簌落下泪来,少年瞧了他娘一眼,眼眶将将一红却又忍住了,身上的酸疼麻木让他冷静。

“老九!收货啦!”这时外头又来了一车新炭,烟锅袋招呼了一声,转头瞧见母子二人,终是不忍地叹道:“嫂子,你们卖不卖了?不卖就下一家吧!这日头可不等人呢!”

急卖总是贱价的。但谁叫他们来得晚?那差了的银钱只得再抄些书捉些鱼虾对付着过了。母亲仍然一旁嘤嘤哀求,少年面色沉沉,“一斤炭,去掉水钱,还剩多少?”

烟锅袋想了想,道:“打实话说,今日这价卖得好,一斤收得是一文一,你这炭品好,扣掉就给你九厘五吧!”

那一日,也就只有他们娘俩卖出了这个价。后来他才晓得,那烟锅袋名叫冯阿九,是贩子里头最精怪最善乘人之危的人。于是背上身的一百五十斤好炭,其实用一百斤的价就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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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这样的结局并不令人满意,“寻着那冯阿九了吗?”

“我再也没见过那冯阿九。”青年轻轻摇头,端起茶壶,夹起一颗暗红的炭火扔进了小炉,“不是什么事情都要求个因果的。”

束着藕色方巾的少女皱了眉:“我以为大人会找上门,想个法子叫他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后再给他个机会,叫他为你卖命卖到死。”

青年瞧了她一眼,笑道:“原先倒是想过,后来官做大了,也就无所谓了。”

如今他已兼了兵部和工部的差,图册之事全权交由他做主,六部里头已是说得上几分话的郎官。在好战之主的眼中,他更是一方绝佳利器。

上一个像他这般步步高升的人,下一步便是一方大员。如今朝中又有姚太傅作保,想来封疆大吏指日可待。

当一个人爬得足够高时,过去的委屈便成了可以选择的话本子,或是报仇雪恨,或是放过自己,都由得他做主。

而唐祁不喜欢在这种事情上花费太多的时间。只是后来这府上每年的第一小簸炭火,都是这唐家郎官用瓦瓮亲自制的。这一习惯自他当了官之后便延续了十多年,直到现在。

“这样做,想来也不止是为了记着当时受过的苦吧?”少女若有所思。

青年定定瞧着那炭火明灭,“自然。”又转而看向她,“你这样聪明,不妨猜猜?”

少女出落得修长挺拔,一双圆眼瞧着无辜,但在瘦削尖巧的面上却渐显沉稳之色。她想了想,依着他的性子,怕不是什么张良计过墙梯的缘故。既然叫她猜,想必是那又简单又想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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