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辣凤姐难得赏才女 红玉娘入屋始通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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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府苑深深。

自从那日凤姐见了林红，喜她口齿伶俐，简便俏丽，难得说话不扭捏的爽利丫头，便与宝说了，要了小红过来自己屋里。宝屋里本有二十几个女孩子，个个杨柳年纪，花枝招展的，也不甚在意一两个的去留，便准了。

只说小红这日换了新鲜衣服，水红掐花弹丝长裙配上柳绿水仙小夹袄，由婆子引着入了凤姐屋。赶巧凤姐不在，去了宁国府里商议事情去了，这一日只剩了平儿在屋里。

小红先听屋里的老嬷嬷唠叨了几句，便放下包袱来见平儿。上了台阶时，那边花园花草葱郁，几枝翠柳缀着团团杜鹃，花影儿不分明处隐着几道人影，切切喳喳不知说些什么。小红本是个灵巧丫头，心眼自来多三分，心觉有异，便提了裙子来到柱子后头，略探了耳听着。

原是几个丫头在那里浇花，有的没的便唠起来。只听内中有人道：“在这屋里若没有平姐姐，日子没个过下去。二奶奶好生刚强，在她面前半点错不得。她疼人也疼出十分来，责人更是无情。咱们一个月那一吊钱，不够她眨眼寻衅扣的呢！”

又有人道：“大小都有个天理在。二奶奶精明，世上人都被比了下去，总归还有不到处。咱们这么大家，哪里不钻几个老鼠，总有亏空的。前儿我还听二门外的小厮跟着旺儿大哥悄悄商议，说什么要搬东西的事儿，半个字儿也不敢让旁人听见，我料想是要命的事，赶忙跑了，若是听真准了，我岂不是要死了！”

小红略皱了眉，可巧风来，吹得鬓边垂花摆动，沾了额发松散下了几缕，便靠在柱子后避风理发。那边叽喳低语也渐渐散了，几个丫头提着喷壶沿□□去了，恰恰是小红这一背靠闪身，未得被人瞧见。

小红瞧着人散了，心里默默纳罕：“素习听说旺儿是二奶奶心腹的人，背着二奶奶商议什么？还说要搬东西，不似平常言语。我也偏偏是个多心的，旁人总以为大家子吃不空穿不尽，我却总觉着有不足。这风言风语让我听见，可不是那起小人有了什么念头！”

虽是想不明白，心里到底有些疙瘩，想也不在这一时，便轻轻撩起裙角，先入西屋来找平儿。

平儿正坐在炕沿子上低头扎花，手里一张四四方方的雪青色绡拿金圈子扣出一个圆板儿来，手里捻着黑线横穿竖扎，走十字形扎着线条。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凤姐屋里刚进的西洋水银滴灯滴答滴答响着。小红便敛了声息，暂不说话，规规矩矩靠墙角站着，挨着桌子，桌上便是一把八仙过海宣瓷茶壶，一圈四个小茶盅。

平儿扎了两个十字，一抬头拿茶时方看见小红，眼前倒是一亮：这丫头长挑身材，腰若约素，俏脸不笑含春媚，朱唇无语抿灵秀，顾盼有辉，灵动窈窕，穿得虽是鲜艳，倒是配她这人品，反倒显得干净乖觉，不甚张扬。平儿便笑：“猫儿似的，进来也没个声响，一抬头倒吓我一跳。”

小红素喜平儿温柔可亲，有凤姐之精智而减凤姐之寒威，心也轻松，笑也明媚：“我瞧见姐姐专心做活计，屋里静悄悄的，不敢大喇喇进来就说话。我是来回姐姐的，前儿琏二奶奶告诉宝二爷，要了我来这屋里，要做什么都找姐姐来教导。”

平儿道：“先前你传二奶奶的话，跟我要荷包学话说时，我就觉你这丫头是个聪明的。单拿耳朵一听，爷爷奶奶四五门子的话就都说全了。”

因瞧瞧里外无人，脂素手招了招唤小红近前，悄悄地道：“我看你不似别的丫头蠢笨，倒有几分明白，有一句话说给你。二奶奶房里人虽多，没几个上得台面的。如今家里杂事一筐子一筐子的，我有五个头，帮衬奶奶也觉辛苦。你是个敏觉的，日后心思细些，手脚勤些，有些琐碎事，奶奶和我懒怠照顾的，你便照应着些。二奶奶要了你过来，心思也在于此，她自然不好说是找人帮衬着，我却知道。二奶奶刚强，要人助力这般话，一辈子也说不出来的，但我们自然要看着些，方是知道主子的心。”

平儿说一句，小红便忙着应一声，声音真个是脆丽婉转，便答应了道：“姐姐放心。我不糊涂，二奶奶待我的恩德，我都知道。今后有什么事，您只吩咐，我不干吃二奶奶屋里一粒米。”

平儿听她说话简俏，便笑了说：“这话我只悄悄跟你说了，你留在心里便是。你来的也巧，我这花儿是给林姑娘扎的，天儿渐渐暖了，给姑娘添一条薄点的手帕子，喝完茶擦擦唇才不伤肌肤。过一会子我要出去，跟管事的媳妇们说话儿，你把这花儿扎完了，我瞧着可以了，就给林姑娘送过去。”

小红应了，又服侍平儿喝了半杯茶，平儿果被一个媳妇请出去了。便回至自己房内，将绡帕上已经绣好的花儿拿小牙刷刷出细毛来，令线条活起来，看上去不再板强可恨。取了黑线，顺着那已有的经纬绣起花儿来，方渐渐地看出平儿绣的是个竹笋花，想是要应林姑娘所住潇湘馆竹子的景儿。

原来这小红先前虽只是宝房里的小丫头，因她年纪也有十五六岁，不比年幼的女孩子稚嫩无知，心里颇有些见识，学做活也有几年。女红虽比不上晴雯等大丫头一流，也着实有些手艺。不上一个时辰，这花儿已绣了大半，便觉低头久了，有些酸痛。正起身揉着脖子，要下地逛逛去，只听窗外嫩声嫩气道：“屋里可有姐姐在？”

小红没应声，先等有没有旁人答应，只听窗外叫了三四声，里外都无人回答。心内想着近日府里似是要办大事，前儿连大观园都有人接连出入了三四天，估摸是找凤姐商议的，如今这屋里人都有事务去了也不奇怪。余下者大约都是些粗使丫头，便有人在也不应外面的事。便起了身，撩开帘子出来，向外看时，是一个丫头正在那里张望。

小红便笑说：“姐姐哪里来的？”

那丫头见是一个年纪与自己相差不多的女孩子，只当是普通丫头应声出来的，仍旧张望了几下，才说：“我们奶奶遣我来讨琏二奶奶指教，不想没在家，找平姐姐，那边屋里嫂子们又说出去了。可还有别人了？”

小红想着先前平儿与自己说的话，心里莫名的有些热火，正要做事，便笑说：“都不在家。若是很要紧的事，姐姐不妨等等，看有人回来没有。这屋里的茶刚烧好呢。”

那丫头见小红见人不怯，说话爽便，便说：“好姐姐，我可没工夫等。我家奶奶有一句要紧的话，马上就要等琏二奶奶的话呢。”

小红虽欲管这事，却不好直说，自己到底是个丫头，又是刚进来这屋的，平白就替主子接起事务来，到了那些素日闲言碎语的人嘴里，便不是好话儿。